2011-06-13

春風蝴蝶之事──關於書評,及其他

為人寫評,儘管並不容易,也形同一樁無益的行當,然而當那些已經下葬並自以為掩埋得很妥當的墳,在某人的檢視下重新開了封,甚至 賦予了更善意或嶄新的解釋時,作者的激動,往往是難以言喻的……

圖/米榭兒
書 評這事兒,按理,和序是不大一樣的。一個是馬後砲,一個是馬前卒,馬後砲有各種心理,馬前卒可就標竿一致了,總之讓書多賣幾本。而我,反正是兩種都做過, 在這宣傳往往打得熱火朝天的時代,連在書腰上虛張聲勢,網路上被引用轉貼,我也有過幾回。悠忽十年下來,突然發現,豈止電視上「小三」、「小四」滿天飛, 書評也者,完全是一個不斷移情別戀的過程。你先是狂熱的愛上一個人一本書,恨不得跑到曠野中大喊大叫讓全世界都知道,然而激情高燒一兩周之後,熱度退盡, 又像永遠不能饜足的獅虎一般,悄悄潛伏在草叢裡尋找下一個目標去了。一年十個,十年一百個,鐵打的評者流水的書,作為一個正常人的身心耗損,真不是一般人 所能想像的(劈腿一兩回可能是好玩的,你能想像劈腿一百回的勞頓嗎?)。

張瑞芬評論集《春風夢田》書影。
(圖/爾雅提供)
我 的老師王孝廉(王璇)多年前曾說:「一本已經出版了的書,就像已經下葬掩埋妥當了的墳,裡面裝的什麼都不重要了。」看著眼前被我寫過的這些書與作者,竟覺 得被棄與棄人,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。同樣是辛苦多時,一朝毀棄,套一首吳宗憲的歌名,同樣是真心換絕情。每天汲汲營營,寫的都是沒人看的東西。某日我拿 著《人間福報》副刊看隱地先生正熱情推薦薛仁明和李煒,順便把我的新書《春風夢田》也捧了一捧,竟被偶爾走過的小兒子(一個頂著貝克漢頭,嗜足球為命的沒 救高一生)斜睨著說了一句:「嗄!登在這裡誰看得到啊!還不如登在《爽報》咧!」

一個詩人住在遠方,可以是讀者終生傾慕的偶像,住在你樓上就只能是個瘋子了(尤其是那人整天在家灰頭土臉洗馬桶時,只能更糟。至於何謂《爽報》,則已經超 過我輩的知識範圍)。有了這種基礎認知,其他就好辦了。寫了那麼多書評,我多半不去認識作者,因為篤信相見不如不見,距離增加美感。近廟欺神,古有明訓 也。有時我想,評論者也需要故弄玄虛製造一點距離感,例如端坐在午後書房或教授講壇的人說的話,好像就比睡眼惺忪每天穿拖鞋去Seven買兩份報紙的人可 信靠一點。

饒是如此,我也還是見識了不少好作者,瘂弦是個發電機、聚光體,從年輕到老,永遠溫暖周到;許達然看似悶聲不吭,內裡卻頗為堅執,就像吳晟火起來那麼難參 詳。林文義世故又直率,完全不適合當電視名嘴;周志文少見的沒有學院的腐儒氣;周芬伶外貌是熟女,內心卻住著一個小女孩;鍾文音個子非常嬌小,全身披披掛 掛像小一號波西米亞風的齊豫;朱天心握起人的手,那掌心又熱又暖;吳明益眸光深沉,看人的態勢很靜定;夏曼.藍波安和瓦歷斯.諾幹完全是可以去演西部片的 性格小生;夏烈則我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他理性而有條理的土木橋梁部分於我猶如外星人。

評論者多半可以成為作者的好朋友,卻極少真正成為作家。許多讀者從夏志清看到王德威、范銘如,總覺得此等好筆不專事寫作豈不可惜,殊不知一個美國小說家巴 那比.康拉德(Barnaby Conrad)說過一句有趣的話:「評論家之於文學作品,就像太監之於皇宮內院,他們對裡面的情形完全明瞭,只是自己無能為力。」但我看蕭乾《書評研 究》,他說批評學者和批評者事實上是不一樣的兩種人,書評家比起前二者,又更等而下之。然而書評的工作實在更艱難一些,「他不但要有正確的議論,且需以活 潑的語言傳達給大眾,他懂得很多,卻能用忍耐和機制管住自己,解釋而不命令,陳述而不說教,既要保持主觀的見解,又要時刻顧到客觀需要,這不是件輕而易舉 的事」。

就我自己來說,決定寫哪一本書是困難的決定。就像河蜆濾食一萬公升的水只為了獲取浮游生物一樣,讀的時間遠多於寫,寫不出來的時候遠多於寫得出的時候。所 以我浪蕩終日,打球或騎自行車在南屯、烏日一帶農田冶遊,不在書房或大學講堂的時候多,一直服膺著孟東籬的名言:「蟬在林間才會嘶鳴,我也必須過著遊蕩的 生活才能發出我的聲音。」完全不像我所在的這所台中最熱鬧夜市旁「拚老命」績優大學的風格。

正如約翰.伯格(John Berger)多年前在《觀看的方式》(Ways of Seeing)裡說的:「知識和信仰會影響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。」我想生活和看待生活的態度也是吧!悠遊度日的人寫出筋骨鬆活的文章,過度使用的人就不免咬牙切齒(甚且青筋暴露)了。

為人寫評,儘管並不容易,也形同一樁無益的行當,然而當那些已經下葬並自以為掩埋得很妥當的墳,在某人的檢視下重新開了封,甚至賦予了更善意或嶄新的解釋 時,作者的激動,往往是難以言喻的。我曾經在一個茫茫渺渺的深夜趕完一篇兩千字書評交了差,忍不住發一個副本給不算熟識的作者,說他寫得好極了我實在佩服 他(雖是夜半人蹤俱滅,那曠野中吶喊的衝動又來了),才幾分鐘叮咚一聲差點把我嚇出心臟病來。那按理應該到處趴趴走的鳥人生態觀察家,竟彷彿禪坐在電腦前 釣魚似的,叨叨跟我說起寫得可辛苦了,每出一書他總覺得再也寫不出好東西了。

我由是學到人生的寶貴第一課,世上沒有真正的客觀這件事。不管你在天涯海角,你評的人總是幾分鐘就知道(且看完)了這文章,且第一時間決定了愛你或恨你。閻連科不是有一篇文章〈作家與批評家〉(按:99年4月21日《聯副》) 嗎:「我愛批評家批評別人時一針見血,卻希望批評家批評我時婉轉一些。」每個好作家都說不在乎讀者的反應,其實是承受不住讀者的無情先反將一軍,保住內心 的靜定,才能不受干擾的再寫下去。我聽過一些好作者「(賣得奇差)本來就是這樣」、「我不care」、「我的同事沒有人知道我出新書,也沒人看過」、「出 書的高興也就一天而已」種種說法,從沒當過真,因為自己也寫,太了解此話言不由衷了。

就拿台灣這麼一個有限的文壇園地來看,書評者與作者的關係是互相附麗的,有時候甚至身分對調也是美事,例如莊裕安、袁瓊瓊、鍾文音、郝譽翔所為俱為逸品, 許多編輯也寫得一手好文。我倒是打算讓寫不出的時候再多一些,以便寫得再好一些。而我是善等待的,天天巡著田水,望著收成,種著歹田望後冬。那一畦金線 菊,以及南屯區的良田百畝,蔥籠翠綠,在朝陽中閃著金光,才春天,彷彿就可以收割了。


【2011/06/11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
論語隨喜/才情之外@薛仁明

論語隨喜/才情之外
我的《孔子隨喜》簡體版發行後,網路上的反應,似乎不惡。對此評價,有網友頗感納悶,便質疑道,「看作者照片,並不是個很有才情的人呀?!」

好眼力。

他說這話,真好。

我本非「很有才情」之人,這是事實,不必否認。如此大方承認,也無關乎謙遜。甚至,他若要說,那作者根本談不上有才情;當然,這似乎令人頗難為情,但即便如此,恐怕,我仍得誠實地招認,是呀!您說得沒錯。

願意這麼自曝其短,認真說來,原因之一,是我確實看過真正深具才情者。那可真是嘆為觀止,神乎其技哪!見了這種人,當下便能明白,世間有些人,真是只能用「天才」二字,方足形容。與之相較,我若還有那麼一點點可疑的小聰明,的確,也都絲毫不足掛齒了;隨便四捨五入,近似值都可以等於零。

然而,我的坦白承認,更根本原因,是這些年來,因見聞增廣,逐漸明白,所謂才情,所謂聰明,果然,都是利弊互見,禍福相倚。有也好,無也罷;重點是,如何不為所執。年少時,看事看表面,總眩惑於那些才情之光彩奪人;而年事稍長,總算清楚,那光彩的後頭,著實也陰影重重。深具才情者,多半不明白、不快樂;他們活得比駑鈍如我者,辛苦許多。換言之,才情越多,生命常常就越不自在。懂了這理,我才很安然於自己的駑鈍與不足。

聰明人的不快樂,關鍵是,他們比一般人更容易執著。因為聰明,所以執著。如果是執於知識概念,執於所謂道德理想,他們常常一臉嚴肅,搞得自己全身緊繃。如果是執於得失輸贏,那麼,好勝之心會催逼他們一步步邁向「既驕且吝」;聰明又好勝,焉能不驕?得失心重,才情且足以囊括一切,那麼,又焉能不吝?

我年少讀史,喜歡項羽。才情高,有英雄氣,他在戰場上的所向披靡,橫決四海,百千年後,讀來依然令人心驚。但是,項羽有我無人,開口就是「彼可取而代也」,因此,即使有如「周公之才之美」,卻終究因為「既驕且吝」,不能納才,不能容眾,不能與天下萬民聞風相悅,最後,還是只能以悲劇收場。

劉邦不然。他無啥才情,年紀一大把,依然一事無成。但是,他有見識,在關鍵時刻,會用關鍵人物,採納關鍵意見。而且,他性情極好,寬、厚、通、豁,凡事容得下,看得開。起兵前,老爸數落他,蕭何取笑他,「意豁然也」,他根本無所謂;楚漢相爭,屢戰屢敗,幾次狼狽不堪,他也似乎無關緊要,依然元氣滿滿。

於是,他可成大事。

性情與見識,都比才情重要。昔日,山濤與嵇康、阮籍相契;山濤之妻仔細打量嵇、阮二人,遂對山濤言道,若論夫君的才情意致,實在比不上他們二位;真要與之為友,就只能在見識與氣度上,贏取他們的敬重了。

氣度生於性情;性情與見識,遠比才情要緊。山濤之妻,了不得。


聯合報2011-06-13



2011-06-10

詩人開門

詩人開門 自由時報 2011-6-6
詩人開門

圖◎吳孟芸

<編輯室報告>

欣逢詩人節。每每閱讀詩作,詩人似總披罩一層朦朧面紗,因此,我們特別邀請十位不同世代的詩人,針對「生活細節」與「精神內容」,向他們好奇發問,謝謝他們慷慨回答。

那麼,詩人的門縫已經微微打開,且讓我們一齊拜訪神祕心靈。

<生活細節>

每天隨身必備小物是什麼?

隱地:錢包、鑰匙、眼鏡均為心安之物,沒有它們不敢出門。

尹玲:書、筆記本、白紙、功課、作業。相機。報紙。以為自己很用功。可以隨時攝影。自由養成的閱讀報紙習慣。

向陽:鑰匙吧,開車開門不能沒有它們。

孫維民:紙筆。唯恐再也無法想起。

陳克華:隨身數位小相機。隨時可以記錄下生活的細節。可謂用相機寫日記。

鴻鴻:書包。讓我幻想隨時可以看書。

李進文:香菸與打火機。從沒想過戒或不戒,但不值得鼓勵就是。

顏艾琳:筆。筆記本。手機。一個書包。

林婉瑜:容量很大的肩背袋,內有皮夾、手機、卡片匣,最後裝進正在讀的書。最近讀隱匿《怎麼可能》、閻志《輓歌與紀念》、《衛生紙詩刊+11:最後的田園詩》;重看陳義芝《現代詩人結構》。

楊佳嫻:一本書。什麼書都可以。幻想自己路上會有很多空檔可以看書。

發生過最糗的經驗?

隱地:在餐廳用餐突然發現自己的錢包不翼而飛。

尹玲:1983年。巴黎Comedie Francaise劇院。與友人寄放背包(內含鬧鐘一個)於衣帽間。觀賞莫里哀《守財奴》。散場時鬧鐘已成碎片:包圍劇院之除爆小組及特殊人馬剛離去不久;差點疏散滿院觀眾。

向陽:上課時提到某位好朋友作家,說他是我的好友,卻忽然忘了他的名字:叫什麼來著?

孫維民:不是曾經,而是存活的每一天都在發生。

陳克華:有人當著我的面說:「你想認識陳克華嗎?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。」

鴻鴻:說謊被拆穿。

李進文:第一次在大專院校演講現代詩,學生睡成一片。

顏艾琳:被不喜歡的人告白。

林婉瑜:跌倒、撞翻東西這類。

楊佳嫻:吃叉燒飯滿面油光滿嘴食物時,被讀者認出來……

最喜歡的交通工具?

隱地:七十以後不再追趕公車,我讓自己升等只坐計程車。

尹玲:雙腳。公共汽車。地鐵。火車。飛機。船。計程車。可以走愛走的路。可觀賞城、鄉、江、湖、河、海風貌。

向陽:汽車,每天上下學必備、出門必備,不愛好像也不行。

孫維民:火車。負載了太多真實或虛幻的記憶。

陳克華:兩條腿。為什麼?當然是希望能擁有一雙修長健美的腿囉。

鴻鴻:機車。讓我幻想隨時可以自由行動。

李進文:單車。上班與回家之間最快且環保的工具。

顏艾琳:火車。沿路陌生又熟悉的風景。

林婉瑜:單車,騎車很自在。

楊佳嫻:捷運。速度剛好,有時候隱於地底,有時候高於人際。

有沒有絕對不吃的食物?

隱地:炸乳鴿。鴿子代表和平,何況小乳鴿多麼可愛。

尹玲:直至目前,沒有,包括單獨旅行時,未碰到。

向陽:雞肉吧,鴨肉吧,鵝肉吧──好像都是兩隻腳的。

孫維民:沒有。同意蘇軾的看法。

陳克華:牛。因為我屬牛。

鴻鴻:魚翅。不忍那些被割了翅的魚擱淺在海底。

李進文:榴槤。因為(一)味道。(二)會憶起在天上的母親過得好不好,她愛吃榴槤。

顏艾琳:肥肉。油膩膩。

林婉瑜:腥味重的食物,不新鮮的海產。

楊佳嫻:肝臟。有古怪的味道,像發霉的木屑。

週日下午,通常在做什麼?

隱地:在家隨意摸索,或坐或躺……讓自己全身放空。

尹玲:閱讀。做功課。寫稿。博物館。見朋友。不做什麼。旅途中。探訪熟悉或陌生的異鄉。

向陽:上網、看電視或者沉思。

孫維民:有時是與小孩子對話,有時散步,有時開車。

陳克華:不知道。大都處於失憶狀態。

鴻鴻:看戲。

李進文:外出跑步。(跑步與寫詩一樣是我人生持續最久的「運動」。)

顏艾琳:三重里民寫作班講課、或運動。

林婉瑜:寫字,看稿。最近寫「玩具系列」,已完成〈Hello Kitty的心事〉、〈相信小美樂〉、〈模範生巧虎〉;整理將要出版的「情詩集」的作品。

楊佳嫻:趕稿。

過不過情人節?

隱地:喜歡平常日子。不特別去記什麼節慶日子,也就常忘了情人節。

尹玲:不一定。有時過,有時不過。看所在時空,心境。

向陽:不過,理由很簡單,有一把年紀了。

孫維民:仔細一想,這個世界有太多奇怪的節日。

陳克華:不過。因為每次都剛好沒人可以一起過。

鴻鴻:過。不然情人要去跟誰過節?

李進文:不過。但因為結了婚就不過情人節是錯的,這點我想改善。

顏艾琳:不過。不想被節日操控。

林婉瑜:當我決定「今天是我的情人節」,會想辦法讓當天變成節日,按照我一個人的曆法就滿足了,不用追趕外在的時間。

楊佳嫻:不過。任何節日應該自己訂,如同羅智成的詩說的,早上是浪花節,下午是流觴節……

會樂器嗎?

最喜歡哪一種樂器的聲音?

隱地:羨慕一切會玩樂器的人。自己是樂器盲。愛聽弦樂。

尹玲:已經不會。曼陀林。越南最最最古老樂器。很多種,古今中外都有。

向陽:小號、口琴,高中時代參加過樂隊。最大的夢是擁有一把小號,但從未達成。

孫維民:感覺自己應該是會的。喜歡口琴和大提琴。

陳克華:小提琴。不過是我最不喜歡的聲音之一。

鴻鴻:畢生遺憾不會樂器。莫札特讓我愛上豎笛。

李進文:不會。大提琴。喜歡它即便曲調快樂聽起來也有淡淡的哀愁。

顏艾琳:彈鋼琴、打擊樂。

林婉瑜:小時學鋼琴,現在還可以彈。

楊佳嫻:會鋼琴和古箏。

衣櫃中衣服多半什麼顏色?櫃子裡有幾條牛仔褲?

隱地:白襯衫最多,黑長褲次多。牛仔褲僅兩條,一條從未穿過。

尹玲:黑、白、粉紅、紅、紫、其他。以前有牛仔褲N條。

向陽:淺色系或黑色。無牛仔褲。

孫維民:不清楚。這個問題必須留給衣櫃答覆。

陳克華:黑。牛仔褲?滿多倒沒數過。不過大多還沒穿過。

鴻鴻:白色T恤。我不穿牛仔褲,不舒服。

李進文:年輕時藍色多,中年時暖色系比較多。我幾乎都穿卡其休閒褲,牛仔褲只一條。

顏艾琳:藍色。二十條左右。

林婉瑜:黑、咖啡、深紫。牛仔褲十多件。

楊佳嫻:紅色、黑色和藍色都很多。牛仔褲有七條。

出國買過最難忘的紀念品?

隱地:一把P形鏡子。透過P,我觀看自己隨著歲月變化著的臉。

尹玲:明信片最多。有時其他。因喜歡、觸動、感動、心動。

向陽:在東歐旅遊時買下了一個石雕獅頭像,因為很重,所以難忘。

孫維民:通常不買紀念品,除非舊地重遊。

陳克華:買個男人算不算?為什麼?因為沒買過。

鴻鴻:在巴黎跳蚤市場買了三幅畫。此外沒買過畫。

李進文:十幾年前在美國買的藍色髮夾。第一次買給當時還是女友的妻,現在女兒偶爾也夾上髮際。

顏艾琳:酒。當初遊歐洲時懷孕,想留到孩子考上大學時,開來喝。

林婉瑜:日本帶回的純金箔清酒。把瓶身倒過來反過去,看裡面金箔沉澱又散開、散開又沉澱,像閃耀奢侈的雪。

楊佳嫻:20世紀初期歐洲出版夾帶大量日文的海德堡旅遊指南。書很精美,一百書齡的書折合台幣只要八百。又有文化交流趣味。

閒暇時,最喜歡的消遣?

隱地:喝著咖啡聽老歌,白光和周璇的歌,葛蘭和姚蘇蓉的歌……

尹玲:閱讀。書寫。觀賞戲劇、舞蹈、音樂、歌唱、電影。旅行、流浪。認識新的一切。

向陽:讀書以及玩網路遊戲。

孫維民:讀自己喜歡的書。或者,到有樹的地方。

陳克華:做愛。

鴻鴻:去吃豆花。

李進文:泡湯。

顏艾琳:聽音樂、看書。閒晃、逛美術館、書店。

林婉瑜:和貓咪玩。

楊佳嫻:走路。看巷弄植物。找巷弄深處的咖啡館。

<精神內容>

最常寫詩的地點與時間?

隱地:在餐廳獨自一人吃飯,等待餐點或侍者端來咖啡時。

尹玲:深夜,不眠時。特別喜歡的咖啡館或所在。午後或傍晚。旅途中的任何時空。

向陽:隨時隨地,飢不擇時,餓不擇地。想寫時就寫了。

孫維民:極少於書桌前,經常在路途中。

陳克華:上班時是辦公室電腦前。下班後是旅途中。

鴻鴻:清晨初醒時,在家。

李進文:客廳(一直以來我的書房就是在客廳)。早晨(尤其是禮拜六的早晨,放鬆且安靜)。

顏艾琳:七成在家裡、三成到處可以寫,沒有定時。

林婉瑜:三樓,自己的房間。通常是下午,下午的時間完整、不會被打擾。

楊佳嫻:行進中的巴士、高鐵。或者自己的房間。

有沒有崇拜的偶像?

隱地:王鼎鈞一直是我的偶像。喜歡他變化無窮的文字。

尹玲:古今中外的都有,隨自己年紀、所在地點、遭遇而換。

向陽:屈原吧,因為他在我十三歲時以〈離騷〉愚弄了讀不懂的我,讓我發下一生最離奇的妄想──我要當詩人。

孫維民:其實有。然而此刻的偶像是那一棵欖仁樹。

陳克華:李小龍。因為很想和他做愛。

鴻鴻:伍迪.艾倫。他讓我了解不懂自嘲的人最可笑。

李進文:沒有。我佩服以及欣賞許多人物,但「崇拜」需要熱情,我個性缺乏熱情。

顏艾琳:沒有特一偶像,但尊崇很多中外古今文藝大家。盡量保持多元、流動、活潑的心態來看待偶像這件事。

林婉瑜:顧城,但,說偶像太沉重,沒有到達崇拜或追尋的程度。讀他的詩,知道他是被強大的感性拖曳著走,很辛苦,但那樣的全然相信、純粹至無法自持,才是詩人的真實。

楊佳嫻:現在沒有。每個崇高的人都有自己的深井。

如何看待自己的詩人身分?

隱地:自從有了詩人的頭銜,感覺自己像一個新人。

尹玲:真的寫真的一切。書寫不假的書寫。盡全力在詩的國度裡嘗試。

向陽:詩人也是人,與他人一樣,都有人的身分;詩人不是平常人,與他人不一樣,因為多了「詩」的身分。

孫維民:詩如其人,而人總是有缺憾的。

陳克華:不知道。很想知道一隻豬是如何看待豬的。

鴻鴻:像麵包師。想做出讓人一聞就想吃的麵包。

李進文:冷眼以對。

顏艾琳:珍惜。慎重又平凡地透過這身分,生活著。因為的確感受不同……

林婉瑜:出詩集的速度慢,但對書中文字確信過了幾十年都不會後悔。《剛剛發生的事》是少作;《可能的花蜜》是考驗,一開始曾被自己出的這個題目困住,後來知道怎麼做了,跨過這考驗後,覺得詩的心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。

楊佳嫻:感覺像是麒麟。很稀有。但是看上去很奇怪。

最想要回到哪一年?

隱地:回到1972年,和一夥朋友編《書評書目》和「年度小說選」的日子。

尹玲:1968年春節,越共假停火真戰火。南越浴入血海。認識真正歷史。1973年暑假,軍機軍車載運,「參觀」數十年烽煙後與正烽煙中的整個南越。痛楚。1985年7月,流浪至敘利亞Palmyre沙漠:豔陽、黃昏、靜夜、駱駝。永恆。以及許多其他。

向陽:1985年,那年三十歲,在美國愛荷華大學無憂無慮住了三個月,夢想很多,包括學好英文,深造、出版詩集,都沒有達成。能回去最好,但也知道不可能了。

孫維民:1979年,原因無法在此詳述。

陳克華:四歲。那年我有一個情人,大我三十八歲。

鴻鴻:1980年2月28日上午。去阻止林宅血案發生。

李進文:1982年(亦即我進入高中),那年一直到大學畢業是整個狂飆八○年代,本該積極參與,但我錯過太多。

顏艾琳:就是今年。彷彿依舊而領悟如新。沒有結束,卻有新的開始。

林婉瑜:江重視我的寫作,同時他有不錯的文學品味,2004我遇到江,改寫了後來的故事。

楊佳嫻:2002年。把某個失敗的戀愛重談一次。

最不願意放棄的生命經驗?

隱地:老來的收穫季。看到蕭蕭和羅文玲為我辦的研討會及編出的專書。

尹玲:純美邂逅。戰火紋身。單獨飄流。千年孤寂。

向陽:寫詩。

孫維民:夜晚走在山徑,又圓又大的月亮一路相伴。

陳克華:同性戀。尤其是突然領悟到自己是同性戀的神聖一瞬。

鴻鴻:跟相愛的人做愛。

李進文:當一個父親。

顏艾琳:懷孕。

林婉瑜:知霖被洗淨後,抱到我面前。她靠近我,散發出一種清潔的香味,她碰到我的乳房就知道要吸吮,誰教她的呢?軟綿綿躺著,若我不幫她她什麼都無法做,是被這樣的責任感驅動,慢慢接受母親的角色。

楊佳嫻:身為女人。

最喜歡哪個季節?

隱地:秋天。黃葉舞秋風的秋天。秋天,請停住,再往前移動,枯冬就要來了。

尹玲:梅花桃花櫻花,漸入璀璨之時。樹葉轉紅變黃,將落未落之際。

向陽:秋天,成熟的季節,火紅的葉子、橙黃的果實、晴藍的天,溫暖、明亮、澄澈,一併來到眼前。

孫維民:喜歡夏日乾淨廣闊的天空,彷彿明天依然如此。

陳克華:冬天。可以(或幻想)用體溫取暖。

鴻鴻:?春天。無事也適合出門。

李進文:夏天。喜歡狂熱大汗之後的感覺。

顏艾琳:秋天。一切金碧輝煌,轉成脆弱與消亡。

林婉瑜:我在深秋出生,秋天讓我覺得爽颯、熟悉、愉快。

楊佳嫻:春天。氣候剛好,花開得特別燦爛。 ●